最近,电影《封神第一部:朝歌风云》大热,票房至今已突破22亿元。片中,制作华美的殷商服饰,制作精良的斧钺、战车等道具,引发人们对商周历史的兴趣。借着看完电影意犹未尽的兴致,我阅读了史学专著《翦商》。
翦商的“翦”,通剪刀的“剪”,意为“剿灭”,出自《诗·鲁颂·閟宫》。《翦商》讲述了周朝王室如何以弱克强、联合诸侯,一步步灭掉商王朝,完成朝代更迭的。
“武王克商”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,从不断翻拍的电视剧《封神榜》,到“90后”的童年回忆《哪吒传奇》,再到最近的电影《封神第一部》,都以这个故事为蓝本。故事中,人物是黑白分明的,纣王暴虐荒淫,苏妲己心狠手辣,周文王宽厚儒雅,周武王刚勇正义。由此,“翦商”也被简化为善良战胜邪恶的人格胜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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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事实上,《翦商》的作者李硕认为,并非因为纣王个性嗜血,周才要灭商,而是商的“人祭”宗教,引发了周和其他诸侯国的强烈不满,商才一步步走向灭亡。书中,李硕用冰冷、理性的文字,透过一个个考古现场,还原出商朝阴森可怖的“人祭”场景——商人用杀戮战俘和异族的方式给神明、祖先献祭,祈求他们保佑的同时,也在不断强化着商人内部的族群认同。“人祭”在今人看来,多么不可思议,而在当时,竟是商朝维系统治的主要方式。
在李硕看来,“翦商”的意义,不止于朝代更迭,而是华夏文明的新生。书中这样写道,“周灭商后,以杀戮和人祭为特色的华夏旧文明戛然而止……周公消灭了旧华夏文明及其相关记忆,打破了族群血缘壁垒,让尘世生活远离宗教和鬼神世界,不再把人类族群的差异看作神创的贵贱之别。这是华夏文明最彻底的一次自我否定与重生。”
商周之变后,周公建立了新的政治-道德体系,它围绕人的德行展开——君主爱民、仁厚、勤政,以此获得百姓的支持信赖;百姓遵守秩序、崇尚道德、相互体恤,以此构建充满温情的和美社会。这套无比接近后来儒家学说的价值观,被李硕称为“华夏世界的标准叙事”,而此前商朝暴虐血腥的政治记忆,则慢慢被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。
商周之变的过程,也是中华民族性格被大大丰富的过程。在李硕的研究中,周文化和商文化差异很大,“商人直率冲动,思维灵活跳跃,有强者的自信和麻木;周人则隐忍含蓄,对外界更加关注和警觉,总担心尚未出现的危机和忧患。”商周更迭后,周人性格中“谨慎、谦恭、重集体、富于忧患意识”成就了“中华民族的样板品格”,而商人性格中的“自信”和“创造力”也被很好地保留下来。我们不妨想想今天的自己,是不是既像周人,又像商人?
商朝距今已有3600多年,保存文献极少,很多历史线索只能通过考古遗址去推测和还原。但一个优秀的历史作家,不仅有科学家的缜密严谨,也有文学家的想象力创造力。
在考古资料的基础上,书中描摹出许多生动的古人生活画面,比如:“黄河水漫流在绿色大平原上,淤积出一片片沙洲,芦苇荡宛若迷宫……偶尔有人驾木筏驶入芦荡,设下捕鱼笼,用骨头磨制的鱼钩钓起鲶鱼和鲤鱼……”“一大群穿着土黄或暗红色麻布短衣的外来者,从南方缓缓走近,驱赶着褐色的水牛群,甚至还有几头高大的亚洲象……有些牛驮载着包裹,有些拖曳着吱呀作响的双轮车……”这些舒缓、灵动的文字,穿插于理智、客观的考古学分析中,足以带给读者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。
全书最打动我的,是周文王姬昌在狱中励精图治的内容。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中写道:“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,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”。足见,周文王被纣王囚禁七年,最终反败为胜的故事,是中国历史上“苦难辉煌”的标志性事件。一国之君,囚禁羑里,名声扫地,儿子伯邑考前来赎父被无辜杀害……很难想象,周文王承载了多少苦痛辛酸。
书中,李硕提出创见——周文王在狱中推演出的《易经》,很可能是他牢狱生涯的日记,其中记录了对“翦商”大业的思考,也记载了他目睹伯邑考被纣王陷害等种种狱中见闻。在推演《易经》的过程中,周文王逐渐意识到,世间万事万物都充满变化,即“易”。即便以弱周胜强商这种看似不可能的事,也可以通过周密准备和把握时机来达成。正是依靠这样朴素的信念,周文王挺过了艰难岁月,协助儿子姬发推翻了商朝统治。
回到本书的作者李硕。今年3月15日,这位青年历史学家发文称,自己身患绝症,“即将告别这个世界”。好在,他5月底接受的手术很成功。据李硕的朋友讲,李硕“健康状况稍有好转,又开始盘算起了下一步的行走和写作计划”,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也许,李硕天生有这样的良好心态,也许,他在写作《翦商》的过程中,真正走进了周文王的内心世界,意识到所有困厄都是暂时的,希望就在前方。不管怎样,我们还是祝福他早日康复,继续他“一直写到唐代”的著史计划。
新华日报·交汇点记者 金亦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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