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篇文章创作于我在天津大学读本科中文系的时候,最初发在我的个人公众号“单翅鸟”上。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:
陈雪出生在海边,长大在海边,从小吃的是海里的鱼虾螃蟹,呼吸的是从渔村房子缝隙间呼啸而过的海风,睡在海风吹拂着的一栋小木屋里,每天夜里,听着浪涛淹没房屋的声音,猜测自己第二天醒来一定会从世界上消失。更小的时候,她也曾睡在海上的渔船上,吃着细嫩的鱼肉,难以从幼年的失语症当中好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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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讲的是,一个出生在海边渔村里的少女陈雪,随着她的成长,她离海一点一点变远,中学的时候她要爬到学校的楼顶上才能看到海,而等她到了大学时,她来到另一个城市,发现原来这个城市看不到海,这件事情令她非常震惊,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,在这个世界上有的地方能看到海,有的地方看不到海,她认为海是这个世界的背景,这件事情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。与此同时,她又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种渔民、海风的腥气时时刻刻环绕着她,她无论如何也抹不掉这种腥味儿,这似乎就像标记着一种特殊身份一样,让她陷入了精神痛苦之中。她就向家里倾诉,说不想读大学了,但是她的父母作为普通的渔民,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痛苦。于是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:
陈雪留下了一封遗书,说她投水不为别的,就因为一种皮肤疾病,一种干枯,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,还有一份对于世界真实性的疑问。陈雪,一张沉入海底的可爱脸庞,憔悴但是红润,人家说那是典型的陷入爱情的少女的面容。小说就这样结束了。
这篇小说的写于二〇二一年的年初,那个寒假我没有回家,一个人住在北洋园空旷干冷的校园里。有一天晚上在图书馆结束了一天的阅读之后,我就骑着自行车,顶着寒风回到了我的宿舍,这时候感觉状态不错,很想写点什么,就拿出键盘来开始敲打,半个多小时之后,这篇两千多字的小说一气呵成,自己看了还挺满意的,一种浑然天成的满意,有一些很浑浊的东西在里面涌动。虽然是自己写出来的,但是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些东西是什么。事实上,这篇小说到底写了什么,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自己也不清楚,我也没有耐心去探究它,直到后来,我的一些朋友和老师跟我聊起这篇小说的时候,我自己才有意识,哦,原来这篇小说里面可能表达了这样一些东西。
这篇小说里面的渔村生活是我自己没有经历过的。小时候我有一个玩伴,他就是来自这样的一个家庭,后来他考得也非常好,去了北京的一所顶级高校。我时不时地会去想象他的生活状态,所以这篇小说最初的题目叫做《想象离海而去》,后来改成了《离海而去》,我觉得这也是值得玩味的。
虽然说这个故事很大程度上是我想象出来的,但是这里面的一些精神体验我也确实是有过的。我很小的时候随父母来到了山东烟台的一个县城生活,最开始的住所离海颇近,到后来搬过几次家之后就离海越来越远,我就很少去海边玩儿了。后来大学,我去了天津大学的新校区,其实离海的直线距离谈不上多远,但是天津的气候要比烟台干燥不少,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内陆,颇不适应,再加上我当时刚刚从土木系转专业到中文系,要知道,天津大学的土木系是非常强的,是很有名的。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,虽然说并不后悔,但难免会有边缘感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。时至今日,我能够正视这种边缘感了,我认为它是投身艺术之人的宿命里有的孤独感、边缘感。总之在当时,可能是有这样的一些情绪熔铸最后成了这样的一篇文字。
最后谈一谈“海”这一重要意象。
小说通篇都是围绕着海在叙述。我认为海是世界上最美的水,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水。张炜老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:见过大世面,一般指见过大水。
非常幸运,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种大世面了,所以随着我的成长,即使我见过越来越多的美丽的城市,越来越多的优秀、杰出、奇奇怪怪的人,但我好像都不会过于震惊和激动。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,我就已经见过了“大世面”,见过了那个最澎湃的、最有力量的、最神秘的东西——海。我觉得,除非有一天我能够离开地球,否则的话,这个太阳底下恐怕没有第二件事物能给我同样持久的震撼。所谓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,可能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吧。
海没有善心也没有恶心,同时海又力大无穷,可以翻云覆雨,因此,我觉得海是一个至善和至恶的混合体。海过于壮阔,人在海面前必须要闭嘴,因为人会觉得非常虚无,非常渺小,这个时候海会让人觉得厌烦。但是海又无穷地包容,靠近了海就是靠近了一个无限可能的世界,它是一个可以孕育灵魂、安放灵魂的地方,一旦离海远去,你就会觉得非常空旷,无所适从。如何去调和与海洋的距离,如何把自己的灵魂和海合理地融合在一起,这可能是我一生的一个功课。
我现在所求学的万松浦书院就位于胶东半岛上,爬上书院身后的一座小山,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明亮的海。这个地方背靠农耕文明的中心,又东临太平洋,有以张炜老师为代表的一大批杰出的作家坐镇,而且它还有着一个悠久的文学创作的传统,我相信这是孕育伟大艺术的地方,所以我愿意跟随着前辈们的脚步走下去。
最后送给大家一句话:我对于海的厌弃早早就开始,但是对于海的爱要等到离开海之后才察觉。希望读者朋友们能够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海。